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1987年9月中旬,我们班三十余位同学从全国各地汇聚到山城重庆,就此开启了我们的建筑人生。专业名称历经多次调整,大家仍然习惯称暖通专业,学校也几经更名,最终并入了重庆大学。
当时我们绝大多数同学都是第一次出远门,在“绿皮车”时代,中转、行李托运是标配,飞机、私家车都是不敢奢望的。我从武汉到重庆,火车走的“襄渝线”,今天3~5小时的高铁车程,当时折腾了24小时才到,印象中火车一直在隧道与桥梁中穿行,从陕西境内兜了一圈才进入重庆。下了火车,站在地面上,依然仿佛感到大地在抖动。另外一种交通方案是走水路,乘船沿长江逆流而上,过湖南,穿三峡,由朝天门进入重庆,时间需要三天两夜。水路交通因时间过于松散,早就无法适应时代需要,退出了历史舞台。
对于我们这些初出茅庐的少年,重庆满目都是新奇。学校每月给我们发放粮票,有一半左右的面食比例,我很快就适应了学校食堂的麻辣美味。那时候通讯、交通都不发达,与家人朋友的联系方式主要还是依赖写信。校园里的张贴栏非常热闹,各种海报都有,也是我们重要的信息来源。在那里各地同乡会活动的海报层出不穷,同乡会也成了出门在外学子的一个重要交际圈。另外一点让我印象深刻的是,学校里很多老师授课也用重庆方言。我们宿舍住了五位同学,大家始终相处融洽,经常一起吃火锅、外出游玩。作为中国建筑从业者的缩影,我们近四十年的职业经历也基本反映了建筑行业的发展过程。
老杨来自贵阳,出生在知识分子家庭。当时的学校里面,贵州人给人的印象都是人狠话不多,白面书生老杨是个例外。老杨经常笑嘻嘻的,不仅话多,交际面也极广。他酷爱跳舞,常常流连在沙坪坝多所高校的周末舞会上。他说,握着女同学的小手,伴随着音乐起舞,好似在云端漫步。在他的强大人脉支持下,我们与一间女生寝室结为友好宿舍,实现了女生们来我们宿舍的单向访问(女生宿舍不开放)。记得我们两间友好宿舍成员曾一同外出游玩、逛美术馆。在学校时,老杨的酒量还未经历练,有一次喝醉了,在寝室呼喊他暗恋的高中女同学名字。毕业后老杨分配回到贵阳的中建四局,早期跟我通信,说去公司总部报到后,言语冲撞了干部科领导,于是他就再分配到了离家较远的遵义,在建筑工地当了几年“丘二”,还亲自动手爬脚手架打冲击钻,一不小心在眼角留下了伤疤。中建四局后来从贵阳搬到广州,老杨一家也在广州落户。随着四局的做大做强,老杨的级别也与年龄一起升高,开始了在全国各地的“飞行检查”。我们还几次在不同城市碰面,少不了把酒言欢,只是他的酒量已经深不见底了。
老王来自福建三明,身材和我差不多,都属于短小精干型。老王好像家境不错,大约属于那个时代的“万元户”,在学校时就拥有了一台单反相机,在那个柯达-富士-乐凯三分天下的胶片时代,拍照的成本很高,每拍一张照片,就看到老王用笔记录下日期、光圈和快门,研究最佳的冲印效果,也为我们宿舍留下了不少难忘的瞬间。他们老家的“沙县小吃”今天在全国各地遍地开花,但那个时候我们都还没听说过。生活中老王言语不多,总给人以踏实可信的感觉。毕业后他分配到福州的中建七局,大多数时间都呆在这个南方城市。有段时间他在河南主持项目工作,我出差郑州他正好回总部述职,未能碰面。随着公司的发展,沉稳实干的老王逐渐变成了中建海峡的领导,多年后到上海来巡视工作,召见我去他们浦东的项目附近喝酒。老王身高依旧,但腰间明显壮实了许多。老王早就不喝白酒了,我们从头到尾喝的都是红酒,最后把我喝得记忆断片,被他的下属开车送回家的。
老谭来自“巴人故里”四川达州,我每次坐火车去重庆都要经过他们那儿。老谭是我们班为数不多的当地人(当时四川重庆未分开)。我们宿舍几位同学听不懂老师上课、学说重庆话等,他都成了当仁不让的老师。老谭有着一头乌黑卷曲的头发,天然的蘑菇头发型。上学时他从家里给我们带过达州特产:灯影牛肉和老腊肉,当时宿舍里也没有加热条件,腊肉只能冷吃,他告诫我们,肠胃不好的不要尝试。老谭毕业后分配到了重庆一建,一直没有离开重庆,我们回校,都是他们几位在重庆的同学负责联络张罗。有一次我到重庆出差,班主任张老师、老谭和几位重庆同学邀请我在三峡广场吃火锅,我多喝了点,他们送我坐上出租车去机场。等我酒醒一看,发现我坐在候机厅,飞机早就跑了,手机、眼镜都不翼而飞,还好随身背包还在,我改签赶上了最后一个航班。老谭所在的重庆一建经历了多次股权变动,他作为公司高层难免要面对资本的勾心斗角,烦恼事不断,烦恼丝却没有了,一头秀发荡然无存。最近听说重庆一建的资产流失殆尽,名存实亡。老谭和他的部下们面对强大的资本,无法力挽狂澜,只能被迫另起炉灶,期待他们能实现新的辉煌。
同舍的5位同学 ▲
左起:老杨、老王、笔者、老谭、老皮
重庆长江大桥雕塑《春》,1987年
老皮来自天津武清,性格上也属于内向寡言型。在中学时就喜欢和他兄弟下象棋,棋艺应该不错。我和老皮有次一起外出,在渝碚路校门口街头看见一位老头摆残局,老皮跃跃欲试,上去同老头切磋,十来秒钟就输了5元钱,回来懊恼不已。我们在学校时,围棋因聂卫平在中日擂台赛中的神勇表现而大热,我也是那时刚学会的。晚上宿舍熄灯后,老皮经常缠着我点蜡烛下围棋,没多久我已经下不过他了。毕业后我公派去了日本,日本报纸上经常有围棋的死活题,我当时给他写信,会在信封上抄上一道死活题给他做。老皮毕业后分配回天津塘沽的中建六局,据说曾经在六局的职工围棋比赛中进入过前三甲。我有次去天津出差,他找了一家茶馆,陪我“闲敲棋子落灯花”,一直下棋到深夜。千禧年前后,中建六局经营遇到一些问题,老皮等一些中坚力量都被迫另谋出路,是我们同学中较早离开体制内的人。后面的创业充满艰辛与波折,但老皮已经养成了与世无争的性格,小日子过得倒也悠闲自在。我自己因为从小就向往博士,学习一直很努力,在学校时去得较多的是沙坪坝图书馆和重庆市图书馆,在那里听过不少讲座。曾经因为听过重庆师范学院一位老师的人文讲座,还专门找到这位老师的单身宿舍咨询问题。1989年电视纪录片《河殇》播出后,引起了较多的争议,我记得当时看了也很受震动,跑遍沙坪坝大街小巷很多书摊、结交了不少摊主想买到它的解说词,没多久《河殇》就被禁了。我学习上比较轻松,在考试中也少不了照顾宿舍的同学。毕业时赶上公派考试去日本进修,但按照分配制度户口档案等落在武汉的中建三局,回国后在中建三局服务过2年,随后通过考研离开企业进入高校,也一直在建筑行业摸爬滚打。我们班30多位同学,少数同学通过考研、移民出国彻底转行,大多数同学都亲历了建筑行业的高速发展,基本上可以说是其受益者,有几位同学还早早实现了财富自由。从南到北,我每次出差到不同城市,只要有空都会找到同学聊天,了解近况。据我所知,近半数同学还在毕业分配的单位,都已成了公司的中坚力量。大约一半同学跳槽离开了。仔细想想我的同学、校友,我们这一代建设者,夫妻大多数都是单位同事,身在其中,亲历了这个行业的飞速发展,也见过华丽袍子里面的虱子。“年中无休”的加班,居无定所的漂泊,底层劳工的艰辛、工程付款的纠纷……太多的无奈,太多的诱惑,我认识好几位同行最后都移民出国了,也许因为这个原因,我们同学的下一代中很少有再从事建筑行业的。再来说说我们的老师代表,巫广洲老师。印象中巫老师皮肤黝黑,讲话幽默风趣,非常平易近人。我们入学时,是巫老师用四川话做的专业介绍,告诉我们建筑行业将迎来需求爆发增长的时代,机电专业大有可为。巫老师工程实践经验丰富,给我们讲授《锅炉及锅炉房设备》等课程。在学校时,我记得去过他家一次,忘了是因为什么事情了,只记得他女儿跟我们差不多大年纪,后来他女儿的婚事却成了他的心病。我们毕业离校前夕,巫老师还在晚上专门来到学生宿舍跟我们聊天到很晚,那是我同他最后一次见面。我在读研期间跟巫老师通过电话,他在电话里还邀请我毕业后回校任教。任正非先生在八十年代初曾在校任职,与学校多位老师都非常熟悉,同我们班主任张健老师是室友。巫老师退休后,受任正非邀请在华为基建部工作过一段时间。我在2010年左右到华为坂田基地参与投标,问起华为员工,那时他已经离开华为了。我们几位同学,包括同宿舍的老杨也去华为找过巫老师,寻求业务上的合作,据说并没有得到特别照顾,可能是华为严格的制度所不允许。巫老师在2019年与世长辞,可惜再也无缘相见了。任正非邀请几位老师见面 ▲
左起:刘武坤、巫广洲、任正非、王新阳
2018年,深圳
我们班主任张健老师也是一位古道热肠的人。我记得放寒假前,他会坐在教室里,拿出自己的存款依次借给我们每一位同学。大家用这些钱可以买一些重庆特产带回家,我就用张老师借给我的钱买过“怪味胡豆”和广柑。张老师还经常资助一些贫困学生,同时还兼顾学生的隐私。当时学校纪律很严,别的班级有因男女生恋爱关系处理不当引发退学的,我们班级一对同学据说在张老师的努力下未受任何影响。在学校时的班级联欢中,每次张老师都带着夫人何老师和孩子一起参加,一家人幸福满满,令人羡慕。我们毕业后回校聚会,张老师还是带着何老师一同出席。中国的建设行业发展已经进入了下半场,新建工程急剧萎缩,适龄劳动力难以为继,各种注册执业制度、安全质量监管制度、ESG披露等制度在逐步完善,对内转入了盘活存量的精耕细作时代,对外必须开发国际市场投资合作,建筑工业化与智能建造成为行业新的趋势。国进民退也好、行业洗牌也罢,商业逻辑今非昔比。希望在日新月异的建筑转型背景下,我的同学、校友以及建筑同行们依然能够与时俱进,把握先机,实现新的辉煌。以此与各位共勉。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-点 击 下 方 题 目 ▼ 可 阅 相 关 文 章